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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ISBN:9781633838802
  • 作者:暂无作者
  • 出版社:暂无出版社
  • 出版时间:2014-08
  • 页数:暂无页数
  • 价格:157.60
  • 纸张:轻型纸
  • 装帧:平装-胶订
  • 开本:大16开
  • 语言:未知
  • 丛书:暂无丛书
  • TAG:暂无
  • 豆瓣评分:暂无豆瓣评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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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更新时间:2025-01-09 19:43: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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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彩短评:

  • 作者:布卤 发布时间:2024-02-21 15:47:38

    有关于鸟的的篇章我都很喜欢。

  • 作者:段段 发布时间:2018-01-01 13:02:34

    我们无法通过听取别人的经验来建立一种原则,本质上,原则只能来自于“痛苦+反思”。

  • 作者:cathineer 发布时间:2018-03-08 16:05:41

    还挺有趣的

  • 作者:尚清谈 发布时间:2013-05-24 15:50:37

    蛮有趣,但是让人产生“啊,原来我落后这么多”的感触

  • 作者:人类学科研究员 发布时间:2013-08-25 15:54:01

    乖乖,十年翻一本,我果断没看懂。

  • 作者:豆友3885817 发布时间:2011-06-21 14:09:28

    书店里翻过 挺通俗的


深度书评:

  • 和女儿共读《又见小可怜》

    作者:东篱 发布时间:2019-08-06 22:52:57

    “小可怜”不可怜

    文 / 陈幼萱

    你相信猫有九条命吗?如果不信的话,那就和我打开《笑猫日记之又见小可怜》,一起来看看吧!

    这本书的作者是我们中国鼎鼎有名的一位女作家——杨红樱,她写了很多很多好看的故事,比如淘气包马小跳系列、笑猫日记系列等等。《又见小可怜》已经是整个系列中的第24本了,厉害吧?

    小可怜是笑猫和虎皮猫的孩子,在前面的故事里,它可能已经去世了,所以这一本故事的开始就写到了清明节的时候,大家去给小可怜扫墓。然而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,大家似乎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发现了小可怜神秘的身影,人们都流传着“猫有九条命”的说法……后来,笑猫和球球老老鼠悄悄打开了小可怜的坟墓,小可怜的尸体果然不见了!

    小可怜究竟是变成“猫鬼”了,还是真的死而复生了?它的爸爸妈妈最终能找到它吗?就等你自己去这本书里寻找答案了。

    读这个故事的时候,笑猫和虎皮猫为了寻找小可怜、保护小可怜所经历的重重艰难使我深受感动,

    原来,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,父母对孩子的爱永远都是没有止境的。

    有这么爱它的爸爸妈妈,“小可怜”哪里可怜了?明明幸福得很嘛!

    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”,愿我们能永远拥有爸爸妈妈的爱,也能学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回报他们。

    《笑猫日记》 老少皆宜

    文 / 东篱

    “爸爸,《笑猫日记》你看完了没有呢呀?什么时候才开始看呢?”

    印象中,这已经是女儿第三次追问我了。

    按照我们的共读约定,女儿每读完一本,就把书放在我的桌上,等我读完后一起修改她的读后感、写出我的读后感,再发布在公众号里。

    这段时间以来,因为工作的缘故,和女儿的“共读”计划,我几乎处于停滞状态,不知不觉间,她读过的书已经在我桌上码了厚厚一摞,看着书越堆越高,我这心里着急啊。

    后来,我终于想到了一个“完美”的理由,某天晚上,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:“萱呀,你看,小弟刚刚学走路的时候,都是爸爸妈妈牵着走。等他学会走路了之后,爸爸妈妈就得放手了,要让他自己走……”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点头,我立马转移方向——“其实和你读书的道理也是一样的,过去这一年,每一本书都是爸爸和你一起读,但爸爸是不可能永远和你一直读下去的,现在你已经能自己读啦,咱们的方式得改一改了,以后,大多数书就得你自己读、自己写啦!爸爸只和你偶尔一起读其中一两本就行……”

    萱颇有些怀疑地看着我,指指桌上那堆她读过的书:

    “爸爸,不会是你读不完了吧?”

    我淡定地回答:“怎么可能!这是锻炼你呢!”

    总之,那天晚上,我成功地将这堆书一举“歼灭”了。萱最后提出——至少得读其中的一本,我飞快地瞟了眼各本书的厚度,立刻选了杨红樱的“笑猫日记”系列中的这本《又见小可怜》。

    然后,这本书就一直被我丢在床头,十多天没有打开。萱问起的时候,要么就是温柔式搪塞——“哎呀!爸爸今天晚上还得弄个材料,赶着要交呢,明天明天……”,要么就是粗暴式拒绝——“没看到我正忙着吗?!先看别的书去!”

    周日中午,好不容易下乡回来得稍早一些,正打算美美地补个大觉,没想到眼皮才刚刚闭上,女儿的追问便在头顶轰然响起。

    得,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还的。

    ——小可怜可不可怜不知道,反正她爸有点小可怜……

    言归正传,说《笑猫日记》。

    这还真是一本老少皆宜的书。

    小朋友们至少能从书里面得到三个益处。

    其一,故事有趣,阅读不累。

    没看过这个系列的其他故事,单从这一本来看,杨红樱果然不负盛名,整个故事生动有趣,温暖中不乏幽默,用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一口气读完,瞌睡居然完全醒了。

    其二,寓教于乐,润物无声。

    儿童读物如何在“有趣”中能“有益”,犹见作者功力。清明节和端午节有怎样的习俗?如何鉴定一块面包是不是过期的?桃树为什么先开花后长叶?读过这个故事的小朋友都知道!

    其三,文笔优美,潜移默化。

    优秀的儿童读物,不仅能激发孩子的阅读兴趣,更会用自己的文字对孩子的写作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。《又见小可怜》中,有许多值得孩子们学习的地方,如第61页对翠湖公园的景物描写等等。最明显的莫过于每一篇日记的“天气”部分,随便举几例如下:

    “天气:有一句古诗‘清明时节雨纷纷’。从古至今,我不知是不是每一个清明都下雨。至少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里,每一个清明都是微风细雨。

    “天气:这是一个格外晴朗的月夜。一轮又大又圆的满月,照亮了整个夜空。夜空中布满金丝般的云彩,华丽至极。”

    成人读这个故事,也别有一番趣味。

    都说童话是现实的升级,果不其然。前段时间读格非的《望春风》,对乡村的消失有了不少感触,没想到这个童话里居然也有类似的故事:

    仙桃村评上了全国的“最美村庄”之后,从城里来的车辆络绎不绝,别有用心的人把钟楼变成了赚钱的项目,钟楼每天一次美妙的钟声变成了时刻不断聒噪无比的噪声,不仅村里的人们受不了,甚至让鸡也疯了、鸭子也抑郁了……

    童话里,“最美村庄”终究还是恢复了曾经的美丽,现实中那些被机械铲平、被高楼替代、被霓虹照亮的昔日“村庄”,还能回来吗?

    读这个故事,还能引发成人思考孩子的教育问题。

    故事里写到了一对人类母女:安琪儿的妈妈在周末的早晨带着安琪儿来到仙桃村,花了八百块钱强迫她敲钟八下,以求能成为“高考状元”。这一行为在笑猫和虎皮猫的眼中觉得很不可思议:

    “大周末的,本来可以在家里好好玩儿,或者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,可一大早就被强拉到这儿来敲什么钟,怪可怜的。

    “她就是那种自以为天底下最爱孩子、但最不懂怎么爱孩子的妈妈,她们常常以爱的名义,做着伤害孩子的事情。

    “爱肯定是爱的,但不知道怎么爱,这样的爱就成了糊涂的爱,愚蠢的爱。

    “现在,像安琪儿妈妈这样的妈妈很多,所以像安琪儿这样可怜的孩子也很多。”

    相比之下,两只猫对自己的教育方式很有信心:

    “你才是最懂怎样去爱孩子的妈妈,我们的孩子能够幸福快乐地成长,都是因为有了你这样充满教育智慧的好妈妈。

    “还因为有你这样以身作则的好爸爸。给孩子做榜样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。”

    呵呵,怎样,咱们是不是连猫都不如了?还是把那些“舍小家顾大家”“牺牲我一人幸福千万家(理论上当然不可能包括自己家)”的先进典型材料放放,先学学这两只猫吧!

    猫生都不如,还谈什么人生!

    2019.8.5

  • 颜峻:死亡并不夺走听觉

    作者:raindog 发布时间:2016-11-04 14:09:06

    本文刊发于《此刻》:《今天》改刊后创刊号头条

    我是在冬天读完这本书的。1345页。5个星期。不算很快。这中间我回了趟老家,两星期里只读了一页。

    回家太冷。卧室正好是整栋楼最边上那间,捅掉几块砖,就能眺望灰蓝色的远天,伸出头去,还可以俯瞰20米以下的公共厕所。确切地说,是公共厕所门口的台阶,三级,每级只有半只脚那么宽,却高到膝盖下面,像一群立方体,被行人挤得站了起来。有时候,有人从里面出来,会掀起厚厚的门帘,深蓝色的,上面覆盖着比门帘还厚的一层污垢。如果不是这门帘,在20米上方,应该也能闻到那股浓烈的气味。厕所对面的垃圾站,已经在两年前彻底消失,就像是战败国,已经自动和历史一起蒸发了……但没有砖,至少,砖被墙皮窝藏了起来。风在街的上空,高高兴兴地吹着墙皮,可能已经吹了20年,或者25年。风已经吹掉了很多东西,剩下的还留在原地,几乎还是完整的。至少对现状而言是完整的。至少现状指的就是此刻,此物体,此概念,此逻辑。在变化之前一切都未存在,在变化之后一切都不存在,在变化之中呢?根本就没有变化。

    卧室顶上,有一套简单的灯,3片玻璃,假装自己是花瓣,托着3颗杂牌节能灯,放射着微弱的冷光。这种光,惨烈地凝固着,很可能完全没有在波动,说不定干脆就是些粒子冒充的:就像是一种稀薄的固体,一粒,一粒,隔着遥远的距离,像西伯利亚的路灯(如果西伯利亚有路灯的话)。我在其中穿行,推开它们,吞咽,吹拂。我丧失着体温。我和父母道过晚安,一个人坐着,以为自己也是完整的,静止的,然而风已经吹透了墙,也吹透了我。我正在变化,趋向死亡,这白花花的灯光就像是来自太平间,它才是完整的,静止的,像一种四季下雪的逻辑。

    而我上大学的时候,逻辑学这门课,可能总共听了3节,要么就是4节。那时候我不怕冷,爱喝酒,以为逻辑并不存在。

    可能就是在我喝酒的时候,康赫正在读康德,要么就是尼采。他为此自学了半年德语。哦德语呀,文字学家尼采的德语,全是些逻辑,法度森严,像姚炳炎先生弹《高山》。但可能他也在喝酒,毕竟,后来,我们喝过的酒,要多过交换过的语言。酒也是逻辑,它是逻辑之箭,直指人心,又时常突破边界,被呕吐,像理性突破自身时形成的瀑布。汉语也是。但常识误人,以为自由就是不叠被子(我收到过读者来信,说他决心反抗旧世界,第一个行动就是这样,父母为此气炸了)。另有很多人不适应城市生活,一张口就是东方,道可道:终极真理:那是1990年代初期,在天安门的延长线上,年轻人蒙头转向,压抑,没钱,急需终极真理的帮助,否则就爱上摇滚乐,打算成为自杀的主唱,要么就是自杀的诗人,结果一不留神就毕业了,上班了,过上了可耻的生活,也学会了挑选粉红色的被套。

    “也许死亡也夺不走听觉。就算你死了,你还能听尘世的响动。吱咕吱咕。鞋底踩过路边的积雪。我在雪地里跺着脚。雪花飘落。我呵手,我跺脚。我只是在跺着,跺着,我已不受我控制,越跺越慢,每次抬腿都得牵动整个身体。原来我已经僵硬了。”

    我在飞机上,拿手机拍了这一页的照片。我怕自己会忘了。然而我终究是不会忘记的。大脑还有90%的容量,它记住了经历过的一切,但不准备去理解。死亡降临之时,这一切自然会涌现,同时,同地,不分彼此。包括语言:我呵手,我跺脚,我只是在跺着,跺着……这些重复的字,旋转的节奏,先于我的记忆存在,也先于我的心跳存在,至少,我这种族在尚未发明语言之前,就已经有了重复:呼喊着神的名字,呼喊着妈妈,然后发明了诗歌和音乐。那些越重复越少,越慢的,并不是已经僵硬,而是随雪花飘落,去观察死亡,再蒸发,再凝结,再降落。那些静止的,其实也在波动。

    上个月的一天,我和康赫聊起王蒙的《青卞隐居图》,多么复杂,抽象,时刻都在波动。然而几乎是同一时代,倪云林的一道长长的水岸,一笔下去,就有吉米·亨德里克斯的吉他反馈那么长,颤动着,翻转着笔锋,肚子顶着吉他,生殖的脉轮波动着。他重复着赵孟頫和王维,也重复着伊夫·克莱因和拉·蒙特·扬。几个小时之后我开始煮粥,车前子继续和康赫聊笔墨。他们说语言:笔墨的激情。要么就是笔墨的热情。我听成了笔墨的爱情。

    后来,我从墙边起身,下行20米,西行200米,又南行400米,去铁路局对面的灯饰城,买了十几个飞利浦节能灯。黄色的,暖光。回家去,踩着椅子,挨个换上。跟父母分别说一遍:瓦数只高了一度,别担心费电。晚上,房间居然就热了。就像是那些电影,从郊区的半山腰上看过来,万家灯火,都是暖的。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砖墙,像画框一样,外面就黑暗了,里面就开始波动。我知道这是心理学,但没有心我们就活不下去啊。比干剖了心,往城外疾走,遇见卖菜的就问:人无心,能活否?一个卖菜的妇女都知道啊,不能啊。比干就死掉了。不爱笔墨的话,画什么都没有用啊。

     

    接下来他写:“那时候脑子里还会有死的意识吗?”

    有意思。这句话是谁在问?

    大概是20到30年前,康赫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意识。用常识来说,就是意识流呗。也就是说,写下来是人的内心独白,哗哗流淌。当然常识误人,意识从未如常识一般寒酸。29岁那年,康赫写了《斯巴达》,那是一次野心勃勃的尝试,意识的复调喧哗着,令人耳不暇接,但也结构井然。现在,他摆脱了对意识的正面挑战,踩在意识上,像踩在云彩上跳舞。他用了三页的篇幅,把时间和五蕴拉长,写一个人过马路。他也用三页写一句话,中间没有标点,读起来却不需要呼吸:这不是时间的伸缩,而是人自身的流动:以无厚入有间。他写了一个卖瓷砖的,那人脑子里装着3个自我,轮流说话。这又像是精简的意识,也叫戏剧。他钻进意识之海,但不是海底,而是在意识脱离黑暗,塑形为语言这一过渡地带。

    再来一段。第4章开头,“黑暗中的独白”:麦弓渐渐醒来,听见猫叫。随着意识的觉醒,麦弓的语言从松散到清晰,黑暗中被抽象围绕着的猫,也进化成日光下的猫,从海底浮向尘世。猫叫声从喉咙里发出,振动着声带,麦弓称之为小巴屌。这本书里,许多次写到小巴屌,人的,生物的,振动着语言的根:黑暗的肉体。这振动离开肉体,再从空气中落入汉字,结晶成颗粒,成为汉语中的猫叫。猫在语言里叫,在麦弓慢慢觉醒的语言里,也在麦弓四通八达的记忆里叫。至于麦弓自己,也在写作者的语言中醒来,从一群没有主语的句子,逐渐成形,又可以去人世间行走。而写作者是谁?是康赫吗?是谁在替“你”和“我”说话?

    “回到了黑暗里,接近死亡的地方。骨骼滑动,在凌乱肮脏的皮毛下。我是衰老。仅仅只是,出自你们人间的判决。回来了。确实是它。那么它回来了,高高俯视。那是人的说法,试图站在它的位置上。它走在窄窄的屋脊上,停下,走。”

    有意思。这本书,总是在不同的说话人之间滑动,很难抓到主语:它生成不同的主体:麦弓对自己说话,麦弓的意识在自言自语,麦弓听见声音,将它转换为词语,写作者也听见声音,将他转换为词语,吱咕吱咕,人物在思考,人物在虚构,思考和虚构生成了话语。写作者也在说话,他说:“你……”他几乎就要像上帝一样谈论普遍性了,突然他消失了,又出现在一个象声词里,那些放屁咳嗽的公共汽车,是谁听见了它们的声音,再转换成词语?是谁选择了“匿有”来显影“niyou”,那个绍兴话里约等于“没有”的声音?是谁在问谁:“那时候脑子里还会有死的意识吗?”

    这是语言自己在说话。既不是写作者,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物,而是从这些主体的夹缝中钻出来的、语言的主体:真正有意思的是,它没有通过极简主义的手段,比如说,克制和消除写作者的自我而得到解放。几乎是相反,不妨这样说:这个解放主体性的过程,促成了一种,什么呢,不妨说,极多主义。语言的主人们纷纷现身,但还算不上共存,更多的时候是彼此代替,语言它自己,趁他们相互抵消而浮现出来。这是一个过程,而不是一个状态,即使这个浮现出来的语言的主体,也是临时的。它必须是临时的,就像革命:一个从不效忠于任何主体的动词……我不妨来发明一对参照:在针对自我的努力中,凯奇和李叔同是极简的,来自管理和压抑的文化,《山海经》和卡夫卡是繁复的,罗嗦的,也是自相矛盾的,但更自然。在这奇形怪状的对照中,语言有它自身的谱系,它路过中产阶级的简洁,头也不回,直到一片野地:富含脱氧核糖核酸的湿地里没有自我,什么都不需要取消,只需要让动词和象声词离开它们威严的主语。

    那些不断生成,又不断在滑动中消隐的主体,康赫在第一章就已经和盘托出。他说的是鲁迅。和康赫一样,鲁迅的语言也总是在重复,在跳舞。他的舞蹈风格介于穆旦(trance)和卡夫卡(舞踏)之间,他跳出一种新音乐,类似于阿芬克斯孪生兄弟的早期作品。在鲁迅自己的谱系中,对照传统,他总是在变奏,在转折中重复他的舞步,但从不做复调,绝不对称,不建筑。是哦,“尼采反对瓦格纳”。鲁迅更像是浪漫主义的掘墓人萨蒂,在“Gnossienne”和“Vexations”之间摆荡着,把建筑拆成野草。而康赫是萨蒂的“家具音乐”、戏剧和电影配乐,滑稽又庄严。他替鲁迅传递了一些东西,首先是绍兴方言,然后是几套通用的书面语,从北平说到了北京,然后是自己发明的部分。

    语言是种族挤压给人的礼物。不是给个体而是给所有人,那个其中无有任何一人的总体人。人,不可以拒绝,也无法回赠。他只能在挤压中也变成礼物:在今天的互联网经济学中,我们已经看到:世上没有免费的礼物,你收下,你就成为它的产品。人,被用来交换的工具,生产剩余价值的符号,负载着意义,以道德和种族的名义,要求着语言用简明的等价方式换算,去传递已经存在的信息。有时候以观众的名义:是谁发明了演后谈呢?哪个王八蛋?是谁不相信语言,要它立刻结束余韵,加入到流通之中?是导演还是观众更害怕未知?

    这件事,康赫通过鲁迅,已经说得很明白了:我不是我们中的一员。我甚至不屑于通过建立主体来保护我。我只有破碎的主体。

    这些话语,从滑动的,破碎的主体中流向读者。并且由读者继续打开自己破碎的,此起彼伏的,无家可归的主体,来波动,来反馈,像斯哥特·沃克尔晚年的歌声,没有主干,但每一条分岔都柔韧地颤动着,在空白中刺向奇怪而高的夜空。

     

    之所以说起斯哥特·沃克尔,是因为大卫·鲍伊刚死。我从未喜欢过后者。他最后的专辑听起来就像是加了糖的斯哥特·沃克尔,这使我对他有了好感,就好像我们都买了前往同一个地方的机票,在路上他向咖啡里加糖,还不忘分给邻座的人。这种风度令人倾倒。

     

    之所以说起奇怪而高的天空,还是因为鲁迅。他在《秋夜》里写到了这个句子。七个字,像其他最好的诗,浓缩了半本文学史:的确是从格律诗和韵文中来,但奇怪而高,是语言的双重跳跃,它包含了音节的变奏、词类的穿越。这种cyberpunk 式的突变在20世纪前不会常见。那是现代性剧变中,肉体和机器的合体。那天空下是两棵枣树,鲁迅说,是一棵枣树,和另一棵枣树:唯物主义的枣树,只能一棵一棵看见,再一棵一棵说出来,就像只能用皮肤去蹭,用疼痛去交换的枣树。枣树不再只是物体的意象:必须两次出现的词,必须在重复中由两个颗粒相对照、撞击,再传递下去的物质。枣树枣树,一变变成了奇怪而高,就像1980年代末期的底特律,黑人胡安·阿特金斯扭着屁股,把它扭到 TR909 鼓机里面,然后扭着均衡器,把下一个重拍从饱满的低音扭成了薄薄的一小片,然后就扭成了阿芬克斯孪生兄弟……不不不对,不需要这么漫长的进步。从一开始,鲁迅的音乐就是雨果·鲍尔的声音诗,哒哒哒啪啪啪!里面有缝纫机和机关枪的节奏。

    有人从另一角度看见了巴尔扎克,用《人间喜剧》来比照《人类学》,并且提到了现实主义。我想说唯物主义。毕竟,现实主义是对现实的捏造,这个词对巴尔扎克和康赫都不公平。从写实的角度看,康赫的确像照相机一样精确,他写了许多人,据说有100多个。以及他们所在的残垣烂瓦的世界,1990年代的残垣断壁,那些粪水横流的厕所,那些从嘴里吐出来的沙子,那些月亮,康赫说他计算了月亮每一次出现时的形状和方位,那些芦苇,那段杨派绝活《连环套》,那120辆自行车……然而这一轴无止尽的人间长卷,并没有语言本身更精确。意义和无意义从北京老太太和萧山老太太嘴里出来,黏黏糊糊,藕断丝连,挤压进四方的汉字,一颗颗,一粒粒,自组织,重新在颗粒间产生弹性和粘性,也发明着逻辑。这逻辑由现实和语言的现实共同负担,像纣王和妲己出游乘坐的双驾马车。有时候,是一种疯魔的节奏:唱《波西米亚狂想曲》那一段,人物被语言照亮,叙事变成了狂想曲。有时候它偏执,像小孩重复着一个音节:比如,罗列北大跳蚤市场都在卖什么。然而你一个词一个词读下去,就读到他夹带私货,什么鬼?北大跳蚤市场上,居然卖起了大麻和阴毛?这种不动声色的伪科学腔调,疯癫的民间科学,比鲁迅还要更接近雨果·鲍尔庄严的滑稽。

    滑稽:他也有织体,但被缩小尺寸,放在了跳蚤市场里。就像是把巴赫放在了 AMM 乐队的噪音里。我没有读过康赫改编的《堂吉诃德》,但在《人类学》里读到了“堂吉诃德织体”:庞吉诃德。那是几段零碎的超现实主义剧本,不像是被梦做出来的,倒像是梦的另一面:词语从文学到戏剧,缩水了,但也更狂热了。在段落和章节的舞台上,一些词,彼此不熟,神经兮兮地抽着筋,居然还真的组成了一些有意义的句子。很难说,这是表演给我们,读者来看的,还是干脆就表演给其余的语言。

    现实:叙事的现实和语言的现实,两者都在滑动,有时候还充满喜剧精神。因为滑稽就是神的表情。

    庄严:我们是多么讨厌那些微笑的人啊。乔布斯。凯奇。奥修。成龙。胜于讨厌那些从来不笑的人。周文王。瓦格纳。陈丹青。波诺。

     

    为什么要从“我们”中退出?

    我难道不是也一样,越写越严肃了吗?就好像我曾经是一个写摇滚乐评论的,以得罪人为生,没写几年出名了,得到了我们的尊敬,被称作老师,开始关心苏珊·桑塔格也关心的话题。

    这篇文章的标题是“也许死亡也夺不走听觉”。从书里摘出来的。1990年代的摘录法吧?那时候我们都读迪兰·托马斯,他也有一句常被摘录的:而死亡也不能统治万物。很像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吧?1990年代,断章取义的年代,很多房地产商在那10年里读到了这些句子,但只有句子,没有上下文,把句子联系起来的逻辑已经崩溃了。我渴望然而无法认识整体,就去摘录句子。句子是可以切割的,每个人都可以拥有,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同意,就成为信用银行,说出密码,就兑换。货架上众生平等。如果没有我们,我们该如何为句子定价?

    我回去兰州,也像是回去90年代。那时候,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听摇滚乐,一台破单卡录音机,好像是爱华牌的,转起来总是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,比音乐声还大,像极了路易吉·卢索诺的噪音乐器 intonarumori。我捏着破钢笔,在报社发的240格稿纸上狂写。偶尔抬头看一眼录音机,黑乎乎的机器,它一直在唱歌,行使着自己的主权,但我并不理解那种语言。我从中过滤出摇滚乐,叮咣,fuck,波西米亚狂想曲,努力地捕捉着意义,去对抗现实。而现实自身并不是一个整体,它一直都在那里,又无法理解,它真不像一个世界,倒像是广告和其他出现在晴空下的句子:兰州人好,红川酒好!欢迎来新区落户投资!禁止通行!胖妈妈手抓周年酬宾!枪支麻药,包办复仇!徐子涵徐子涵徐子涵徐子涵你在哪!

    得一个人坐会儿。哪怕已经是半夜了。发会儿呆也是好的。我得把标题改掉。

     

    我试着往舞台边上挪一点,让颜老师替我写:

    在康赫那里,“我们”是从殷商向周转折之后出现的:挥霍者纣王死了,储蓄者,吃自己儿子肉的家伙活下来了,还颁布了《礼记》。有着深邃微笑的人接管了占卜、祭祀、颜色、食物:事实上,比《礼记》更早出现的是《乐记》,声音比行动更早得到了管理。声-音-乐这组等级关系,让集权根深叶茂,或者说它定义了这个种族的语法。后半部书里,麦弓写完了他的剧本《纣王》,康赫就不断把它摘录出来。纣王在死前说,命运的闪电向他宣示的,仍然是可能,而不是那不可能。

    一个月前的另一天,康赫引用了尼采:查拉斯图特拉遇见一个厌世者,他已经老朽,决心去山顶等待一道闪电,就让它带来死亡吧……当时我们在排练蓬蒿的朗诵会,我说结束的时候,咱们就自顾自下场,让表演慢慢死亡吧,康赫说,不行,我怎么忍心看生命那样消亡……什么意思?是想要一个英雄的结尾吗?纣王和自由爵士只差一步了,再往前走,麦弓就要去领导抵抗运动了,用一个我们去映照另一个大我们了?然而麦弓用一种平整但是喜悦的口气,向几个外国人谈起了司马迁:这位写作者,把荒诞的历史看作一场表演,他不再抱怨自己丢失的鸡巴,也不去评判英雄和恶棍:没有度量,没有打分,不从任何现存的价值中选择:不能交换。暴力终究被接纳,但它不过是喜剧。

    但仍然不是“人间喜剧”,或者清明上河图,而是一个动词:通过给予历史合理性,而恢复自身临时的原点:给我的神经病一个舞蹈,给我的眼泪和鼻涕一个亮晶晶的光芒,给我的死亡一种去除了尊严的物质性:“我”只存在于“给”的过程中。即使是无有器官,身体也仍在生殖:给我的语言,包括那些已经被我们用旧了用脏了的语言,一次抻长、缩短、倒退、放大、碎开、下潜、变色的机会。司马迁生下了康赫。康赫请麦弓使用高亢的语言,我们叫人艺腔的那种,也给了它一个表演的机会。但是各位观众,不许摘录。写作和阅读都只能是动词。可以停下来细看,动作就驱逐了价值。再停,静如处子,连看都不再看,却保持遍照四野的潜能,就只剩下粒子和波动。

    以上是理想状态。事实是,阅读中止了两个星期,我失去了欲望。每天晚上,下午,我好几次坐在床边,面朝北窗,左手有一个电脑桌,这边伸出来几个格子,那边立一只音箱,一处凹陷,又一处可以伸缩,藏着键盘,下边还挂着个抽屉,一抽出来,就颤颤巍巍,妈的这玩意太小了,又太复杂,好像是穷人对宇宙的想像。前方,窗前,却是一张沉甸甸的写字台,像帝国大厦盖在义乌商场隔壁。上面铺了一层毡垫,一层报纸,父亲平时在那里练习书法,现在放了几本新书:《穆旦诗文集》、《中观甚深心要善说》。回家第一天,兰州话、京兰腔、普通话、假北京话和《人类学》相互角力,我消化不良,我像是自己的外国人,我去凤栖梧书店,静静地,来回走了半个小时。

    我盯着10年前买的笔记本电脑,已经带回来10次,或者15次了,都放在同样的地方。一根脏兮兮的电源线从它左侧绕向右侧,离开桌面,向上斜伸,进入一个正在从白色塑料向阴影陷落的方块,那方块垂直于墙面,有点快要脱落的样子。它是否也向25厘米以东的风,传递着自己微弱的体温?

    那并不是打坐,照见五蕴皆空,而是呆滞。我几乎和20年前的我重叠了起来。但另一张书桌在哪里?放着稿纸和录音机的那一张,从自我的抒情,加入到了集体无意识的抒情中?朝东?也许就是这个电脑桌的前世?在永恒回归的过程中,汉字以单音节为原点,将自己扔出去,遍照方言和官话,又一次次返回它的方块和单音,就像是 hip-hop 在两拍之间错位一下,在弱拍上空一下,却总是返回心跳的节律。但回归总是很难:一自恋,词语就坠落为满198元包邮的电脑桌。也就是从这个意义上,狄奥多·阿多诺不信任流行乐,他看见节拍和汇率一样,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,而我们不是生产者,我们是产品,我们站在音乐节的舞台下,举着手机,像一组忧郁的提款机。

    花了两个星期,我缓慢地想起,麦弓是天安门失散的孩子,他是在失落的意义中等待死亡的那个人,那些人。他把等待变成了一个动词。他呵手他跺脚。意义崩溃了,但也许是好事。仪式仍然有效,在价值离散的地方,停止自恋,词语就还可以从一个方块字跳回到下一个方块字:去创造一粒又一粒雪霰状的死亡:又疼,又不堆积,每年随节气不定期返回。

    从这个意义上,康赫的司马迁,以无表情的、舞台地板一样的语言,将历史呈现为一场(无数场)表演:上台吧,客人,散场吧,客人。康赫的鲁迅,以破碎转折的语言,包括以他无数的笔名,摆脱了周礼所塑造的“我们”这个巨大主体。康赫的康赫,他突然狂热起来,高声念起了鲁迅的《雪》:漫天飞舞的雪……他不要堆积雪罗汉,他要消散……消散者在声音、意义和汉字间无性繁殖,遇到低地,就聚集成章节,根茎蔓延,写一本写不完的书。这就是笔墨的爱情:在爱情中没有我,更没有我们。

     

    然而爱情难道不是一个被塑造的概念?尤其是为16到18世纪的小资产阶级(他们住在巴黎和南京)生产?一个挑战。我还真想在不换掉这个词的前提下,换掉这个概念。颜老师继续说:

    康赫在一个访谈里说,第4章已经写到了恶。主人公必须在第5章返回,从方言中重新获取母爱。感谢他在大自然面前的谦卑,无性繁殖仍然遵循着时间的地图:9章,9个月,从9月底到6月初。第5章过年回家。这有点像经典故事结构:在征途的黄金分割点上,让主人公回去寻根。

    我就真的想起了一个叫徐子涵的人。

    第5章,出现了这本书里最销魂的词:宓。这个词,如果没记错,应该是先在第4章出现了一次,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像是意识涣散之时,偶然浮出的一个气泡。很像是一个错别字。然后它在第5章回来,从一个字,变成一个名字,沉默十几页然后再次回来,变成一个人,变成一个形象,声音,一片田野,风吹着黑云和白云在上面滚动,每一次回来都更丰满,也更虚幻,变成所有的恋人和所有的儿童,但它的背景总是在变,它的语言也在变,在句子的重复和变奏中,词语代替记忆,语言对语言的呼唤代替麦弓对所有女人的呼唤:在心理学失效的地方,再潜得更深一点吧。方言,胎音,语言之前的意识的黑暗,宓,一种爱情但从未拥有过现在时。它只能是虚构的,它几乎是一个孤独的字,一个不协调的声音:mi,从ma那里变形而来,不像妈妈那样饱满,倒像一粒孤单的米,在130万汉字的身体的海洋中生长出来,却是为了泡沫般消逝……我从未读到过任何一种爱情,以这样微弱和强烈的方式,在夹缝中自由来去……你弗可忘记我……不要忘记我……你莫可忘记……用语言的不同变体一遍一遍地说,直到把存在呼唤成虚无,护送它回黑暗中去……到底是谁,在用哪一种声音说话?难道不是宓,在用它反射回来的声音,向自以为是语言的使用者,我们,喊着相忘于江湖?

    只有一种靠得住的爱情,那就是对语言的爱,那也就是海德格尔这一挂人说的,对世界的爱。“世界在爱中成为世界”。康赫对别人说,整本书都不重要,但第5章一定要读。这并不容易。不是因为方言的密度,匿格奈哉咚咯吤即弗槁则,而是它太多情,容易缺氧。

    我也不断下潜:“呼喊妈妈就是在呼喊自己”,麦弓说。然后第5章就变得湿润,语言连续、规则、绵长,既渗出着萧山一带的水汽,也渗出女人的体液。这对一个北方读者来说不大公平。我下潜但断然否认“母亲”这个词:仍然是那个被塑造的我们,塑造出来的一项公共性。但我也向大自然鞠躬:麦克卢汉说,技术把大自然变成了艺术。语言的技术,从一开始就塑造了大自然,不是吗?母亲,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巨大主体,现在最好称它为:舞台。

    寻找方言就是寻根?想得美啊你们这些去西藏画牦牛的小偷。我偷走了我的笑:这并不可笑,倒不如说有点悲哀。寻根,仍然只是写作者扔上舞台的一个方案:用康赫的话说,就是在无主的状态中,人需要语言的帮助,来粘合破碎的自我。这些南方人,麦弓和他的朋友们,从北京这个乱哄哄的地狱逃回故乡,嘴里说着一两句乡音,回忆和意识里还有成千上万句,说成了海。然而他们还是要再被写回来:从妈妈那里逃回北京:那语言的风沙之地,离散和丧失之地:这是为了保持一种距离、弹性,或者张力吗?迷失是为了更好地回归吗?这是一个逻辑问题,但麦弓说,不可以演变成毛泽东的“黑暗辩证法”,非此即彼,左右逢源,它得继续演算下去,发展成黑格尔的“上升辩证法”。

    那个深不可测的母体,真的还存在吗?

    如果不是借故乡-异乡这样一对逻辑去打捞失落的自我,人类,这些自我学习的动物,该如何去放弃他闪闪发光的自我?我,一个外地人,该如何去爱这个既失落了故乡也不抵达异乡的世界?我发明着我的外语。

     

    颜老师在兰州冻得不行,后来终于打开了电暖器。和麦弓一样,他每次回老家都水土不服,像是大病一场。电暖器像是荷包蛋,在黑暗中笑嘻嘻地看着他。一种军区食堂的笑容:亮度较低的金黄色,周围是一圈不规则的瓷白色,反光的是水,上面漂浮着油点,一簇,一滴,在颤动中一簇变成一滴,或相反。那碗汤有一股清淡的气味,凑近了就闻不到,主要是香油,然后是鸡蛋本身的气味,有点土腥味,或许还有一丝葱香:既是一丝葱的香气,也是一丝来自葱的香气,在我记忆中那是水的气味,而水的味道是咸的。我从未真的在食堂看见荷包蛋。它来自一个叙事:打了两个荷包蛋的面条,又叫病号饭,妈妈一边这样说着,一边端给我荷包蛋。而这个叙事也只是我的叙事。它从未如实发生。滋,滋——电暖器已经冷却,又重新热起来,一台机器,它不发出爱,然而我把电暖器体验成爱。我,人类的一部分,一次,一例,在深夜盯着康赫那本重达1.5公斤的书:人类学。

    狄奥多·阿多诺,作曲家,社会学者,另一个不会笑的人,他的音乐味同嚼蜡。他像是一个拥有珍贵主体的人,批判着正在将自己出售给魔鬼的流行音乐。或者说他是最后一代拥有珍贵故乡的人,带着敌意,看这些离家太久,已经回不去的人。确切地说,他是“我们”的一种。正如他是观众的化身。他的音乐之所以无趣,是因为里面假设了英雄的母体:与死亡做对,与遗忘做对,与模棱两可和虚无做对:人一旦凝固为观众,就总是要求给予他已经拥有的,就像我们总是在呼喊着妈妈。但这种呼喊,与其说是恳求,不如说是命令。

    那是一种一旦作曲家离开,就不能生下自己的音乐。

    回家让我愤怒,我刻薄了。颜老师一直在反抗,但回溯到90年代,难道他,他们的敌人不也是被塑造出来的吗?他微微一笑,就打扫干净了广场,留下受伤的孩子,反抗着每一个受人尊敬的,忧心忡忡的家长。尽管,如果是阿多诺,会说我是受到了1990年代初期崛起的文化工业的折磨:看,一个自我意识一息尚存的消费者,他盲目地仇恨权威。但即便如此,我还是可以不负责任地说:他的音乐味同嚼蜡。

    麦弓,你知道为什么,90年代是经济起飞的年代?那个卖毛线的上海老板享受着他的中国梦,但没有答案。也许这个人和整个90年代,也都是被塑造出来的。《人类学》隐含了一种可能:在语言不够用来承担存在的时候,它只好加大音量,先是变成口号,然后是大合唱:从《大约在冬季》到《海阔天空》。语言总是没有枪声响亮,然后它泄气了,人们面对自己的困惑,一个词都掏不出来,只能去唱更多的歌,并经商:只有在卡拉OK和商品经济里,意义才是明确的,一加一等于二,意义流通就像货币流通。在此基础上增殖的意义,投资、转让、对冲、套现,只能来源于算术符号,关于意义的意义,它从未关联过存在。2003年之后,自然,我们为每一个我领回了丰盛的选择:这些符号是从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上存出来的利息,那一代理想主义者,与其说今天在销售情怀,不如说,他们在进行符号的再生产。《人类学》的废墟,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语言的废墟,只不过拾荒者爱他的垃圾,从噪音中爱出了第一元音:啊。啊——,小巴屌振动着黑暗。哦。哄。啊。爱地狱的人。唵。

     

    几年前,在另一个访谈的结尾:“你最讨厌的词是什么?”

    康赫说:“恨”。

    有趣的是,他说那句话的时候,多少有点咬牙切齿。康赫说话说到高兴,就会咬牙切齿。然后慢慢开始大笑。一个小魔鬼住在他嘴巴里。一个忘记了观众的表演者:他不断地说,停下来,再大声开始说,抢着说,和自己抢,几乎就要跺着脚说,最后扑到一句话上去大笑。像一个小孩。一个滑稽的小魔鬼。这样写作,他恨不起来,因为一切敌人都不是实体。是表演。

    然后我回去兰州,办了新护照,给旧电脑换了 CPU,换了灯泡,吃掉两只籽瓜,和妈妈吵了一架,重设了小米盒子的 DNS 地址,吃掉几斤羊肉,又坐上飞机,飞回北京:我们在此相识。一个是外地人。另一个也是外地人。

    无主的人,说着普通话,无主的语言。也说方言,但我不同意方言,它更像是父母的家。中学同学的家。一个外地人怎么可能有家呢?除了元音?

    我回来读完了剩下的800多页。我感谢康赫在这本书里跃入北京,他的地狱,我的地狱,如他所说,一片无主之地。我们聒噪着谈论噪音:按照逻辑,无主的语言终将演变成噪音,但失语者可以抢先一步,将自己扔进噪音:献祭是一个动作,它不朝向一枚固定的月亮,它也不是指着月亮的手,语言在能指这个动作中临时存在。上升的辩证法是这样说的:死亡当然不会夺走听觉,因为听觉并不需要主体。死亡与语言同在,共同归来,在康赫停笔的地方,《人类学》还可以继续写下去。

    睡不着的那两个星期里,我总是呆滞地坐着,像是以微弱的幅度重复着一个动作。他无法离开这个动作,因为害怕新的动作使上一个失去意义。他盯着断桥铝窗框看。就像目光是一道绳索,可以用来固定住身体。他也盯着这本书看。我缓慢地想起一句话:我们不是寻找死亡,而是寻找新的生命。这句话出现在一份声明的结尾,也可以说是出现在80年代修辞的结尾。这饱含着意义的,确切地说是过度饱和的诗学,并没有在随后的几天里作废。经过卡拉OK的孵化,它很快又覆盖了整个地表。但在尚未找到腔调,也没有用社交媒体的蜘蛛网将自己固定起来的时间里,毕竟,“我们”失去了语言。我失去了我们。一个绝妙的时机。

    我宁可说1990年代是我的故乡:一个被封存的时间,而不是一个失落的空间。但我只能说这一次。说完就作废。就出发。因为那仅仅是一次,一例。人类在一个人身上也活过一次。

    黑乎乎的房间里,电暖器橘色的导热丝像一种静物,有点黯淡,好像已经黯淡了20多年,还仍然是亮的。窗外的路灯光,月光,不知从何而来的折射的,散射的,无人认领的光,也照进来。我从来都不理解这景象:我曾经离开,我从未回来,我曾经渴望离开,我们在这里说着醉话和兰州话,也说普通话,但一旦说出来就终归是另一些人的声音,我们从未离开,也不愿意回来对另一个时间说话。我守卫着不存在的意义,直到忽然睡过去又醒过来:哦他其实是为了守卫虚无。

    写作者回到了其他人呈呆滞状态的地方。包括呈广场舞和音乐节舞状态的地方。他像艾伦·坡的红死魔一样,闯入稳定的结构,质疑舞蹈,然后轰隆哗啦,曾经坚固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。毕竟,舞蹈曾经是革命的动作,也将要是,但现在不是,还不是。那篇小说的标题,恰如其分地告诉语言,舞会是红死魔的舞会,不是舞者的,你们和你们的尊严去死吧。

    经历了许多失眠之后,我才可以说我就是许多写作者中的一个:他两眼通红,就像刚刚从恶中归来。恶:这里也和其他的封存的时间连通:比如说,阿多诺的二战:他竟然会用奥斯威辛的诗学宣布: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。难道这也是轮回,诗人要去语言的地狱走一遭?写作者不需要原谅他的刻薄。写作者是野蛮的:在《人类学》的结尾,我居然又一次看见了六月的朝霞。虚无主义者麦弓对自己说,那是地震云吗?

    他们当然不寻找死亡,但谁也没有想到,生命是以一种退让的方式,给了世界舞台。

     


书籍真实打分

  • 故事情节:4分

  • 人物塑造:8分

  • 主题深度:6分

  • 文字风格:7分

  • 语言运用:3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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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思想传递:4分

  • 知识深度:7分

  • 知识广度:3分

  • 实用性:3分

  • 章节划分:3分

  • 结构布局:8分

  • 新颖与独特:4分

  • 情感共鸣:6分

  • 引人入胜:6分

  • 现实相关:9分

  • 沉浸感:8分

  • 事实准确性:8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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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站评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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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网友 龚***湄: ( 2024-12-23 09:38:58 )

    差评,居然要收费!!!

  • 网友 师***怡: ( 2024-12-18 16:32:57 )

    说的好不如用的好,真心很好。越来越完美

  • 网友 冉***兮: ( 2024-12-27 18:01:07 )

    如果满分一百分,我愿意给你99分,剩下一分怕你骄傲

  • 网友 丁***菱: ( 2024-12-11 15:29:07 )

   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

  • 网友 国***芳: ( 2024-12-12 20:44:06 )

    五星好评

  • 网友 濮***彤: ( 2024-12-26 22:18:59 )

    好棒啊!图书很全

  • 网友 融***华: ( 2024-12-27 21:15:38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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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网友 堵***洁: ( 2024-12-17 16:44:31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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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网友 索***宸: ( 2024-12-23 22:16:42 )

    书的质量很好。资源多

  • 网友 曾***玉: ( 2025-01-07 08:39:03 )

    直接选择epub/azw3/mobi就可以了,然后导入微信读书,体验百分百!!!

  • 网友 方***旋: ( 2024-12-22 18:17:32 )

    真的很好,里面很多小说都能搜到,但就是收费的太多了

  • 网友 晏***媛: ( 2025-01-07 00:02:31 )

    够人性化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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